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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斷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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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門關才剛剛迎來略帶寒意的黎明;往東,是仍然焦渴的關中平原,太陽早早露了全臉,還未入夏便顯出了燥熱;再往東,則是雷雨才結束的山東,白光慘淡覆下來,災棚外排起了長隊。

大鍋內的粥才沸了一回,糧食的香氣迫不及待溢出來,人群便開始按捺不住。另一口大鍋裏藥氣翻動,也有人等著領防疫湯藥。衛兵們維持著秩序,雖然人多,卻有一切都在可控中的安心感。

李淳一及顏伯辛順利從兗州府借來了賑濟的糧藥,每日簽發、核賬實,每一粒粟每一兩藥,使用都必須事先安排並有掌發者的簽印,嚴格保證了災糧用到實處。與此同時,通渠分流排水等工事也毫不懈怠,畢竟多拖一日,便有可能耽誤一季的播種與收成。

山東的賑撫工作逐步進入正軌,盡管放眼望去天地之間蕭條感依舊,但起初時心頭那灰蒙蒙的絕望感,卻隨著雷雨遠去了。

都督府內,庶仆一大早便又開始清理濕嗒嗒的廡廊地板,齊州錄事參軍拿著次日的賑濟安排從李淳一公房內出來,迎面碰上前來覆命的青州刺史顏伯辛。

他雖然只簡單講了一句“顏刺史辛苦”,卻不落痕跡地與顏伯辛交換了眼色,並在擦肩而過之際,迅疾地塞了張字條給顏伯辛。

錄事參軍漸漸走遠了,顏伯辛行至李淳一公房前,待衛兵前去通報完畢,這才低頭脫掉鞋履入內。公房內有防疫的薰藥氣味,李淳一坐正了身體,將案上條陳簡略收拾了一番,擡頭時顏伯辛已走到面前。

“坐。”她徑直開口,並問:“青州近況如何?”

她好些日子沒睡整覺,周身透著疲倦,腦子卻仍十分好使。顏伯辛瞥一眼她案角擺著的幻方盒子,裏面排得十分齊整,可見她的思路分毫沒受影響。

顏伯辛將青州情況仔細說完,緊接著又道:“倘若順利,殿下恐怕下個月該回京覆命了罷?”

此時公房內有元信的一個秉筆書吏在,許多話不好明說,顏伯辛此言是在暗示李淳一,時間緊迫,有些事倘若打定主意做,就得盡快去做,不能再拖了。

李淳一回了一聲“是”,但旋即換了話題道:“顏刺史連夜趕來,用過飯了嗎?”

“還沒有。”

“一道去吃吧。”李淳一說著起身,又對那秉筆書吏道:“你也不用在這裏待著了。”她說完往外走,顏伯辛就跟在她身側,聲音低得幾乎難辨:“錄事參軍是我們的人了。”

李淳一迅速垂眸,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聲音也是低得幾乎聽不見:“還有呢?”

“幾個鎮將。”他講到這裏時,恰逢執事迎面走來,便沒有詳細說下去。二人進了公廚,謝翛也恰好在用飯。謝翛見李淳一到了,剛要起身,李淳一卻示意他不要起來,兀自走過去在對面坐了。

謝翛扭頭對杵在堂中的庶仆道:“端兩碗魚湯來。”說罷又同李顏二人道:“早上捕了些魚,燉出來滋味十分新鮮,殿下及刺史可嘗一嘗。”

顏伯辛陡蹙眉,略偏頭看向李淳一:“殿下不是不吃葷嗎?”

他早前就知道李淳一的飲食禁忌,然謝翛聞之卻一楞:“殿下不吃葷嗎?那上次的蛇肉——”

她沒有與謝翛明著解釋,只說:“我如今不再是出家人,便沒什麽好忌諱的了。”但實際上,她重新開始吃肉,是在與從前的恐懼做對抗。

以前她害怕李乘風的掌控與捉弄,被困其中不敢掙脫,但現在她必須努力從中跳出來,且敢於與之對峙。她必須有足夠強大的決心,才有可能對付元信、李乘風,才有可能剮去這塊爛瘡。

魚湯端上案,顏伯辛留意了她的神色變化。她的吃法透著堅決,那是下定決心要克服某物時,才會有的艱難。

老實說他們的計劃很簡單,但卻鋌而走險。對於元信副手這些頭等重要的人物,他們並沒有妄圖策反;而是抓住重要守軍將領、糧草軍械的貳副等次要人物進行重點收買。顏伯辛與這些人多有交集,甚至與他們一同共事過,如此一來,收買並不是登天難事。

加上齊州東是顏伯辛轄下的青州,南是崔明藹的兗州,屆時兩邊若同時圍困,便形成夾攻之勢,對元信是極大的威脅。

此事進行得十分隱蔽,只等著一個機會給元信下絆子。東風一來,困住元信,奏抄立刻就會呈於朝會之上。不論女皇及李乘風願不願意聽,不論太女及山東黨願不願意承認,這塊爛瘡都會暴露在關中烈日之下。

到那時,元信的庇護便會盡失,元家亦會遭受重創。

顏伯辛心中想著這計劃,將面前魚湯飲盡,只聽得李淳一壓低了聲音道:“皇夫最近有動作,你得到消息了嗎?”

皇夫與元家是休戚與共的,他近來大約是察覺到了山東的異常,暗地裏進行著一些調查與幹擾。他雖然身體抱恙,但畢竟當年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他不會輕易容許元家出事,自然也會成此路上最大的一塊絆腳石。

李淳一提醒顏伯辛不要忘了警惕皇夫的勢力,是十分慎重的。她面上自始至終沒有一縷輕松神色,因她不僅要籌謀此事,還忍不住擔心遠在關隴的宗亭。

關隴的消息她太後知後覺了,西邊局勢如迷霧,宗亭單槍匹馬,同樣是安危難測。

宗亭控制了玉門關守軍之際,喬雍的安西都護府駐軍也從沙州西境撕破了口子,氣勢洶洶殺了進來。吐蕃鐵蹄轉而迎戰西州軍,卻沒料東北方向的玉門關守軍也殺了過來。

吐蕃軍頓時陷入被夾攻之境,卻仍然負隅頑抗。就在這時,喬雍的西州軍也開始了對吐蕃邊境的敲打,吐蕃軍家門口失火,又處於被合圍之劣勢,只好落荒而逃。

沙州一役,盡管有喬雍幫忙,仍極大地鼓舞了士氣。趁這口氣還旺著,宗亭甚至沒來得及與喬雍道謝,便率一眾精兵東行。

喬雍卻也忠義,因擔心玉門關守軍空虛,仍留部分西州軍鎮守,以防吐蕃趁虛摘果子。

沒有了後顧之憂,宗亭的東行之路也更順利。錚錚鐵蹄連夜趕路,兵臨肅州城下時,簡直殺了於恪一個措手不及。

於恪等了宗亭許久,萬萬沒料到他會先解決了吐蕃再折回來,且還順利策反了玉門關守軍。

作為關隴軍的老人,於恪對宗亭並不十分熟悉。宗亭雖然年輕,但他那時到關隴來沒多久便養就了變化莫測的脾氣。小小年紀做事就深不可測,且比誰都下得了狠手。如果他沒有著急回長安任職,而是接任關隴到現在,恐怕也沒有於恪什麽事了。

於恪這時靜坐在密室裏,聽外面的副將報道:“宗亭只帶了一千騎兵。”

“開始攻城了嗎?”於恪閉著眼問。

“還沒有。”

難道在等後援?於恪又問:“後邊還有兵嗎?”

“沒有。”

於恪沈吟不言了,那副將道:“恐怕也是強弩之末,可要安排箭兵到位?”

於恪不答,卻低聲問身邊一個小兵:“桓濤如何了?”

“仍不吃不喝,幾乎是死了。”那小兵回得很肯定。於恪霍地起身:“將人潑醒,拖到城樓上去。”他走兩步又道:“將那小娃也帶上。”

他說完終於出了那密室,守在外邊許久的副將松一口氣。於恪同他道:“照你說的,安排好神箭手。”

他說著就往城樓上去,而此時一只漆黑烏鴉正從肅州城樓上飛躍而下,恰好落在了宗亭肩頭,低頭將尖喙中咬著的一支細竹管給他。

城樓上頓時火光閃爍,進入了隨時戰鬥的警備狀態。

那副將上了城樓,遙遙朝城樓下看去,抿唇不言。

此時被關押在密室多日的桓濤及其小兒阿璃終於被幾個士兵拖上了城樓,桓濤已是奄奄一息,阿璃則不知所措地在旁邊哭。

幾個士兵揮開阿璃,架起桓濤將他往前移,並將火把舉起來,對下面喊道:“往後撤,不然將他扔下去!”

這時宗亭旁邊一個副將高聲回道:“讓於恪那老不死的出來!有種別做縮頭烏龜!拿老幼當人質算鳥個好漢!”

然任憑他這樣喊,於恪卻遲遲不出現。

桓濤這時費力撐開了眼皮。這一切紛雜如蚊蚋聲入耳,令人頭疼欲裂。他模糊視線依稀辨出了宗亭的金箔面具,耳邊又響起了小兒的哭聲,他回頭看一眼阿璃,又將所有希望都遙遙囑托給了馬背上的宗亭,也不知哪裏來的氣力,他忽然掙開兩邊的人,驟然從城樓上跳了下去。

驚叫聲隨即傳來,坐在底下的於恪眼皮霍地一跳,聞得外面士兵稟道:“姓桓的跳下去啦!”

於恪被這一激,竟是登上了城樓,一把將阿璃抱了起來。

阿璃被父親這縱身一躍嚇得還未回神,卻又被於恪猛地抱起,他看到了城樓底下的點點火光,也看到了帶著金箔面具的宗亭,最後看到了父親的屍體,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烏鴉叫聲淒厲響起,宗亭面具後的怒氣一觸即發。城樓上的神箭手已悉數就位,於恪下令放箭,然卻一點動靜也無。於恪抱著阿璃,轉頭看向不遠處那副將,咆哮道:“令他們放箭!”然那副將卻一動也不動。

於恪驚覺被背叛,往後一步趕忙喚親兵隊長,兩隊交鋒頓時混戰廝殺起來。

這時候於恪仍緊抱住阿璃,以其為人質往後撤。阿璃踢他咬他,卻壓根不能掙開分毫,那哭聲淒厲起來,這時忽有一只烏鴉飛上來,狠狠朝於恪後頸啄下去,於恪雙手一顫,阿璃便跌倒在地。

就在此時,忽有一壯漢拎了只桶沖上來,將滿桶的油朝於恪潑去,並將他死死按在了城墻上,壯漢失心瘋似的咆哮道:“姓於的你還我舅舅!”他力氣大到簡直要將於恪骨頭捏碎,一支火箭自城下穩穩飛竄而來,直紮入於恪後背,火舌遇油霍地竄起,於恪整個人便燒了起來!

宗亭收弓偏頭,面無表情對身邊的大嗓門副將道:“喊那個白癡松手,讓他保護好阿璃。”隨後一夾馬肚,速朝舅舅的屍體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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